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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意大利费拉拉的特伦托的里雅斯特广场（Piazza Trento Trieste）和大教堂。©️Susan Wright / The New York Times

一座位于费拉拉的刚刚开幕的博物馆，

如何揭示了两千年犹太人在意大利的跌宕历史？

隔离与融合，猜忌与贡献，

重新梳理一个种族的地方史又有如何的时代意义？

这块短小的古代石墓碑看起来随时都会坏掉，上面刻着拉丁文墓志铭：“克劳迪娅·阿斯泰尔（Claudia Aster），来自于耶路撒冷的囚犯”。公元70年，耶路撒冷叛乱得到镇压后，阿斯泰尔带着枷锁被送往意大利罗马。据说，她是一位罗马名流的小妾。此人想要给她一个体面的葬礼，并在石墓碑上添加了一种罕见的元素。墓碑上还写着：“我祈祷，请格外留神并遵守法律，任何人不得抹去墓志铭。”

这个悼词是费拉拉新开的意大利犹太教和犹太人大屠杀博物馆所揭露的众多真相之一，也是该博物馆首次大展的关键部分。此次大展的主题是：“犹太人，一部意大利故事。最初的1000 年”（Jews, an Italian Story. The First Thousand Years），主要探索了罗马和耶路撒冷以及基督教与犹太教之间长期存在的复杂关系。

犹太人在意大利半岛上已经生活了2000多年，构成了西方以色列以外的犹太人散居地中最古老的社区之一。在古代，在犹太教的最高的祭祀场所“耶路撒冷圣殿”（Temple in Jerusalem）已被摧毁后，犹太人囚犯又被送往罗马被奴役；即使在这两件事发生之前，罗马和意大利南部省份已经有犹太居住，当时他们是以商人和难民的身份到达意大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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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犹太人隔离区的入口之一，这里曾经有一扇门。©️Susan Wright / The New York Times

犹太人在意大利生活的历史宛如一本长篇小说，充满着苦难与创伤：被罗马人奴役；被宗教裁判所审判和基督教教会迫害；在中世纪，因种族隔离而被迫聚居在拥挤的社区内。第一个犹太人隔离区于1516年在意大利威尼斯建立。到了20世纪，法西斯主义兴起，颁布了反犹太种族法律，发动了犹太人大屠杀；在大屠杀中，意大利4.45万的犹太人有将近7700人惨遭杀害。

然而，犹太人在意大利的故事也有另一面：在意大利半岛文明持续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有对犹太人的接纳、融合乃至欣赏。“在与意大利文化的历史对话进程中，意大利的犹太教在丰富自我的同时，也为意大利文化带来了很多犹太价值观并做出了贡献。”在2016年被任命为博物馆馆长的Simonetta Della Seta这样评价。

由于博物馆以意大利历史的年代顺序布展，增加的展品也被列入到永久性展览中。第2个大展已在四月拉开帷幕，主题为犹太人与文艺复兴（Jews and the Renaissance）。今年九月即将开展的犹太人大屠杀展也将被博物馆作为永久性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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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太人隔离区一个入口大门的原配钥匙。©️Susan Wright / The New York Times

费拉拉，意大利东北部城市，位于博洛尼亚和威尼斯之间；在中世纪曾有一度是犹太人生活的中心。这里看起来似乎不大可能作为MEIS博物馆的选址城市（注：MEIS，意大利语Museo Nazionale dell’Ebraismo Italiano e della Shoah的缩写，意为意大利犹太教和犹太人大屠杀国立博物馆）。费拉拉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重要城市，其统治者为显赫的埃斯特家族。家族的活动中心是一座宏大的城堡，城堡周围环绕着中世纪城墙和壁垒。就犹太人生活和意大利流行的旅游业而言，费拉拉并不为人所知。不过，MEIS博物馆可能会改变这一点。

部分博物馆建在Piangipane街经改建的监狱遗址之上。这是由砖头砌成的大院，包括两层高的楼房，距离以前的犹太人隔离区很近。这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用于拘留反法西斯游击队员和犹太人，于1992年关闭。

博物馆展出了200多件具有历史或文化价值的手工艺品藏品，并配有多媒体装置，都用来支持博物馆中犹太人共存和贡献的另类叙事方法。其中一件5世纪的展品是马赛克镶嵌的两名已婚妇女形象：一人手持《旧约》，另一人手持《新约》，向我们展现了单一信仰的群体；在犹太教与基督教关系紧张的那个时期，这无疑展开了不同的篇章。博物馆还展示了珍贵的文件资料和仪器，显示了犹太人对医学、科学和天文学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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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费拉拉的意大利犹太教和犹太人大屠杀博物馆也利用多媒体让观众探索意大利人与犹太人之间的长期关系。©️Susan Wright / The New York Times

博物馆展出的还有古代手稿的片段和文字材料，突出了读写能力在意大利犹太人历史上的重要地位。德拉·塞塔称：“几个世纪以来，犹太人都是作家和抄写员。后来印刷术普及了，犹太人又称为了意大利人的印刷工。”她注意到，中世纪意大利最早的一批出版社，就有犹太人在威尼斯和松奇诺开的印刷厂。

费拉拉代表了意大利犹太人的一段黄金时期。埃斯特公爵在16世纪制定了政策，欢迎从西班牙流放的西班牙裔犹太人和其他犹太人来到费拉拉。那时，基督教会的势力越来越大，犹太人被限制在罗马和威尼斯的隔离区内。

“公爵知道，犹太人主要是商人，他们能为埃斯特家族振兴费拉拉纺织业的理想做出贡献。” Andrea Pesaro说。Pesaro现年80岁，是一名退休的工程师，现居住在米兰；不过，他经常回到家乡费拉拉，在这里担任八十人的小型犹太人社区的负责人。

Pesaro称，在中世纪的鼎盛时期，大约有2000名犹太人居住在费拉拉，其中包括著名的学者、医生和印刷厂老板。但埃斯特家族统治时期结束后，基督教会的势力日益扩大，反犹太人的迫害愈演愈烈。从大约1627年起，犹太人被限制在隔离区内居住，直到1859年才获得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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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ttoria路是位于犹太人隔离区内一条蜿蜒狭窄的街道。©️Susan Wright / The New York

我和Pesaro站在犹太会堂的大楼前，他告诉我：“犹太人已经在费拉拉生活了1000多年。”大楼位于马齐尼（Mazzini）街95号；自从1603年建成后，虽几经翻修，却始终屹立在这里。大楼遭到2012年大地震严重破坏后，如今正在修缮之中。大楼设计简单，为一红砖建筑，除了在靠近拱形入口的地方有两个纪念费拉拉犹太人大屠杀遇难者的匾额外，几乎与街道上的其他建筑物没什么区别。大楼里有两个犹太会堂。其中较大的一个是阿什克纳齐犹太会堂（Ashkenazi synagogue），天花板为桶形拱顶设计，有多个枝形吊灯，墙上有色彩鲜艳的犹太画作，与简单的黑色木质靠背长椅和圣约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注：圣约柜，保存犹太教经典中最重要的部分《摩西五经》[Torah]卷轴的柜子）。

在与Pesaro一起走过从前的犹太人隔离区时，让我短暂体验了遥远时光的流动的盛宴。以前隔离区的主街马齐尼街，如今星罗棋布地分布着咖啡厅和商店。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到处都是骑着单车前往附近历史街区主广场的人们。在历史街区，主要有大教堂和护城河围绕的城堡。除过对于目光最敏锐的行人，犹太人的生活对其他所有人都是不显眼的。

费拉拉犹太人墓地的坟墓。©️Susan Wright / The 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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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orgio Bassani在犹太人墓地的墓碑。©️Susan Wright / The New York Times

马齐尼街附近有两个狭窄的鹅卵石街道，构成了隔离区辨识度更高的核心区域。其中一条是Vignatagliata街。我们在这条街上走着，经过49号时，Pesaro指出这里以前是一家无酵薄饼烘焙屋（注：matzo，无酵薄饼，犹太人通常在逾越节期间吃）。到了79号，他又指出这是昔日的犹太学校；1938年反犹太种族法律禁止犹太人入读公立学校后，这里的学生人数陡增。在我们的左边，是伊萨科·兰普龙蒂小广场（Piazzetta Isacco Lampronti），以18世纪著名拉比、学者和医生的名字命名。（注：rabbi，拉比，犹太宗教领袖，尤指有资格传授犹太教义或精于犹太法典的犹太会堂主管）然而，到了夜晚，这些蜿蜒狭窄的街道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让人感到十分忧伤。因此，不难想象出费拉拉犹太人过往的黑暗时光。

在隔离区以外，有一大片犹太人墓地。这里杂草丛生，没有墓碑，令人感到震惊。我问Pesaro先生，墓碑到哪里去了？他解释道，墓碑的大理石和石材在18世纪宗教裁判所审判期间被拿走了，其中一些用于建造大教堂对面支撑市政厅的两个柱子。

墓地吸引了意大利和国外的很多访客，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致敬著名的犹太人作家Giorgio Bassani。Bassani倾斜的青铜墓碑孤零零地立在墓地中，凹凸不平的立面插入石基，这使他的坟墓格外显眼。Bassani来自于费拉拉，其代表作是小说《费尼兹·孔蒂尼家的花园》（The Garden of the Finzi Continis）。这本小说后来被改编为同名影片，讲述的是一个富裕的犹太人家庭如何应对1938年反犹太种族法律带来的艰难处境，也涉及了被即将到来的犹太人大屠杀所吞没的厄运。这成为了Pesaro和社区内其他居民的争论焦点。他们认为，Bassani似乎是以Pesaro一家为基础写作的，却把他们以及费拉拉的其他犹太人描写成对法西斯主义和即将来临的厄运一无所知，因此冒犯了他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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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太墓地中很多墓碑都在18世纪宗教裁判所审判期间被拿走了，作大理石和石材之用。©️Susan Wright / The New York Times

2003年由意大利议会宣布成立的意大利犹太教和犹太人大屠杀博物馆是一家政府出资的公立机构。最初的设想是建成犹太人大屠杀博物馆；其使命后来发生了变化，决定把意大利犹太人的历史和遗产也包括在内。博物馆于2017年12月13日正式开馆，建在两个从前的监狱楼内，由总部位于米兰的国际团队翻修和设计。博物馆还打算新建4栋楼，让它们看起来像5栋，设计灵感来自于《摩西五经》。因此，到2021年完工时，博物馆占地将达到将近9290平方米，预计的造价为5000万美元。

博物馆鼓励访客观看入口放映的英意双语视频。这部时长24分钟的视频，通过讲述以下几个人的故事，涵盖了意大利犹太人的历史：1世纪从耶路撒冷驱逐至罗马的一个犹太人奴隶、中世纪享有特权地位的一名学者、以及1938年因反犹太种族法律的颁布而被迫离校的一个女孩。看完简短的虚构故事后，走几步就来到了博物馆的第二栋楼；而后穿过一座具有教育意义的花园，在那里，访客可了解犹太人的饮食戒律。

“最初的1000年”展览主要着眼于罗马和意大利南部的几个大区（西西里、普利亚、坎帕尼亚和卡拉布里亚），因为犹太人在意大利最初的1000年主要定居在这些地方。博物馆有一座提图斯凯旋门（Arch of Titus）的复制品；凯旋门为纪念罗马征服耶路撒冷而建，上面刻有罗马士兵抬着从耶路撒冷抢来的犹太圣物“七枝烛台”的场景。经过凯旋门后，访客就进入到了一个宽敞明亮的空间，这里展示着具有历史或文化价值的手工艺品的真品和复制品，包括古代雕刻品、护身符、戒指、带犹太符号的油灯和封印章、中世纪手稿以及从其他意大利国立博物馆永久租借的展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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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拉拉MEIS博物馆展出的罗马提图斯凯旋门的复制品，当时修建凯旋门的目的是为了纪念罗马征服耶路撒冷。©️Susan Wright / The New York Times

博物馆中还有一些房间，专用于模拟罗马的犹太人地下墓穴，这些房间的墙壁上装饰着七枝烛台的壁画，其他宗教符号以及希伯来文字。德拉·塞塔称：“位于罗马的犹太人地下墓穴是我们了解帝国时代犹太人的宝藏，当时有大约4万名犹太人。”

本次展览是按时间顺序展出的主题展。展览包括意大利半岛境内分散的犹太人、犹太教徒和基督教徒之间关系、以及犹太人学识和科学对文明做出的广泛贡献。博物馆在各处精心放置了显示器，可观看专家（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和拉比）对他们各自选择的手工艺品或历史事件的解释。

两层楼的展览，充分反映了犹太人数千年生活的广度以及他们的韧性。意大利半岛见证了一批又一批的征服者：古罗马人、哥特人、拜占庭人、伦巴第人以及穆斯林，这些人都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然而，只有一种人在意大利生生不息，他们就是犹太人。即使面临严峻的生存挑战，他们依然坚持自己的身份，坚守犹太文明。根据伞状组织“意大利犹太人社区联盟”（Union of Italian Jewish Communities）提供的资料，如今有大约3万名犹太人在意大利生活，绝大多数住在罗马和米兰。

MEIS博物馆的董事长Dario Disegni指出，博物馆的使命是促进对话、理解和共存。他说：“MEIS讲述的是少数人的故事。这些人在融入意大利社会的同时，还能保持自己文化和宗教特征而没有被同化。这的确是个典范，可供意大利参考；从更广泛的角度看，也能给当今的西方社会带来启发。”

现在，意大利和其他欧洲国家正在接受新一轮移民潮的考验，也有人对移民变得越来越不包容。这样的消息也许能为MEIS带来更加广泛的反响，它所起到的作用可能会超越普通意义上的历史博物馆。

撰文 / Harry D. Wall

编辑 / AW

翻译 / 熊猫译社 夏晴

微信排版 / Charliz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