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林屋公子“文物里的早期中国”系列014：妇好铜钺

在上一期“司母戊鼎”中，我们提到“司母戊”很可能是武丁配偶妣戊，妣戊又称“妣戊妌”，也就是卜辞中经常出现的“妇妌”。虽然司母戊这个祭名更有名，但妇妌才是她真正的生称。有趣的是，还有件名气远不如“司母戊鼎”的“司母辛鼎”，但“司母辛”的另一个名字——“妇好”，则又比妇妌要有名得多。

1976年，考古人员在河南安阳洹水南岸的小屯村发现了妇好墓；同年，又在殷墟王陵区发掘了191座祭祀坑，但都不如妇好墓保存之完整，出土之丰富。妇好墓随葬器物共1928件，其中有青铜器468件、玉器755件，以及石器、骨器、陶器、蚌器等若干。这些青铜器里又几乎一半铸有铭文，其中就包括墓主自作的“妇好”组，以及墓主被祭祀所作的“司辛”“司母辛”组，足以证明墓主生前叫妇好，死后被称为司母辛。

在《国家宝藏》节目里，介绍了一款“妇好鸮尊”，就是来自这批青铜器里的109件青铜礼器之一。但更让人关注的是，其中还出土了一对刻有“妇好”的铜钺。“钺”是一种兵器，长柄、首部有弧刃，类似斧，不过钺身比斧一般宽而扁，主要流行于商代和西周时期。其中一件铜钺两面均装饰双虎噬人头纹，重9kg，两侧有扉边通长39.5cm。这样的铜钺不仅仅是一种武器，而是政治、军事的权力象征。

《史记·周本纪》提到武王伐纣后用黄钺砍下纣王头颅，用玄钺砍下纣王两位姬妾头颅；之后武王祭社，也是周公手持大钺、毕公手持小钺侍立左右。这些都证明钺是权力的浓缩。然而，妇好作为武丁的王后，却也能陪葬两件钺。不仅如此，通过卜辞，我们还能发现妇好一生多姿多彩。“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而祭祀与兵戎两件事，妇好都积极参与并主持，可以说是一位优秀的女祭司和女将军。

妇好铜钺

前文我们提到，“戊”“辛”这种日名代表的死后的祭日，所以不管司母戊鼎还是司母辛鼎，都是她们去世后铸造的。她们的生称当是妇妌和妇好。“妇”是女性的通称，类似“女”；妇好又称“司妇好”，类似“司母”，代表其是长妇身份，作为国王的配偶当然就是王后了。除了司母戊、司母辛外，商王武丁配祭的妻子还有“妣癸”，又称“司母癸”。这三位先妣能入周祭，也能称司母，来源于其子祖己、祖庚和祖甲都有称王。

那么，“好”“妌”又是何解呢？“妇好”又作“妇子”，“好”是“子”的女化字。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周代商人的“子”姓，那么似乎“妇好”本人就是王族女子，进而推断出商人实行内婚制。其实，这种认识是不对的。虽然在《左传》中，周代妫姓女子称“妇妫”，姜姓女子称“妇姜”，但不能反推商代也是如此。“妇妌”的“妌”在周代就没有对应的姓，反倒只有“井”氏。所以在商代很可能是没有姓氏的区别，姓氏制是随着周代宗法分封确定的。

我们之前提到“司（㚸）”有“姒”义，即长妇。其实所谓“夏人姒姓”，很可能就来源于此；夏代是否存在，目前还不确知；但周代“姒”可作长妇解，商代“司（㚸）”也是长妇之义。周文王妻子叫“太姒”，可能本身只是长妇之义，但却被附会为夏代之姓。而所谓“商人子姓”，则很可能来源于商人贵族多称“子”，进入周代后“子”还作为字称。至于“周人姬姓”，在卜辞中“姬”指女性人牲或女性神灵之义，或许和周人所在的羌被商人作人牲有关。

总之，妇好的“好”不是姓，而更类似氏，指其出自的方国，也即卜辞中的“子方”。

《国家宝藏》刘涛饰妇好

根据周祭的先后顺序，武丁三位配偶的分别是妣辛（妇好）、妣癸、妣戊（妇妌），三位儿子的顺序分别是祖己、祖庚、祖甲。妇好又称“母辛宗”，称“宗”当是直系先妣，为商王祖甲的母亲。在殷墟卜辞中，至少有二十多条是贞问妇好怀孕之事，其中武丁亲自主持的就有六次，妇好除了为武丁生过一个儿子，至少还生过两个女儿。此外，妇好患有小病，如鼻子、牙齿、足趾不舒服，武丁都会祭祀先祖祈求保佑，一次使用十只羊、十头猪和十个人牲。

我们从三千多年前的甲骨文中，仍然可以看出武丁和妇好的伉俪情深。

相对于主持祭祀，妇好更突出的还是领导战争。虽然武丁的原配正妻妇妌也参与战争，但是次数远不如妇好频繁，而更多被派去视察农业生产。可见妇好受到尊崇不仅是身份地位，更来自于其军事天赋。在武丁征讨巴方的战争中，武丁率领大军从东边袭击，而妇好则设下埋伏以待敌军。不仅如此，妇好还能统帅大军、独当一面。如她曾经会同侯告伐东夷，也曾带领一万三千人伐西羌，可谓是东征西战了。

如果我们根据后世文献，还会勾勒出一段宫斗史。

妇好墓

妇妌（司母戊）为武丁生下太子祖己，祖己在卜辞被尊称称“小王”，大致本人并未在位称王，《史记·殷本纪》中的商王也无其名。关于祖己之死，后世有个八卦。《太平御览》引《帝王世纪》说太子孝己“其母早死，高宗惑后妻之言，放之而死”，那么太子竟是被后母放逐而死的。看来司母戊去世太早，然后太子祖己被后妈所排挤。而这个后妈，极有可能就是妇好了。

妇妌去世后，继任正妻的是妣癸，又称司母癸；但不久司母癸也病逝，所以妇好成为正妻。妇好因为年轻又有能力，所以最受到武丁宠幸。这时候妇好就想为儿子祖甲谋取太子了。所以她向武丁吹枕边风，将太子祖己放逐而死；然后按礼法，妣癸的儿子祖庚被立储，这时妇好又开始针对祖庚，但祖甲自己觉得过意不去，所以逃到氏族去生活去了，依据就是汉人郑玄注《尚书》提到的“武丁欲废兄立弟，祖甲以此为不义，逃于人间，故云久为小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祖庚才保住了王储。而妇好也不能与武丁白头偕老，她死于一场重大疾病。武丁为她哭丧、殡葬。在她去世后，武丁居然贞问她是否为唐（汤）、太甲、祖乙等历代明君娶为冥妇，这在今天当然难以理解，甚至还觉得诡异，但应该是符合当时习俗的。妇好之后，武丁对妻子妣癸、妣戊都没有这样宠爱过，之后大概也没有娶正妻。之后武丁传位祖庚，但祖庚没有子嗣，所以还是传位给弟弟祖甲。这也算满足了妇好的遗愿吧。

妇好雕像

参考文献：

曹定云：《殷墟妇好墓铭文研究》

王宁：《武丁太子孝己相关问题辨析》

赵林：《殷契释亲：论商代的亲属称谓及亲属组织制度》

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殷墟妇好墓》

文物里的早期中国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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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屋公子，文史作家，主攻先秦秦汉史。出版著作《先秦古国志》《先秦古国志之吴越春秋》《山海经全画集》三种，作品散见于《国家人文历史》、网易历史频道等纸刊媒体。感谢阅读，欢迎关注！